星期二, 九月 11, 2007

父親之三


我只記得,17歲,小鎮經濟開始衰退,爸爸被生意同伴拖累,支票不過賬,銀行要爸賠,媽突然一直病,我常常騎著腳車,陪媽去政府婦科看醫生做檢查。哥和姐都不在,他們都在外地。小弟,我差點忘了我還有個唸小學的小弟。

媽一直病,越來越重,晚上一直咳,睡前,我每天為媽按摩塗風油。半夜,我一直用枕頭蓋著頭,媽一直咳,我無法睡。爸也一樣,我聽到,有時他們小小聲說話,怕吵醒我們,爸一直安慰媽,媽一直哭。

夜,很漫長,很漫長,但是卻也好像一下就清晨了,爸起床,準備出門派報,派完后開店照常做生意,偶爾走進店后,看看媽媽。

媽的病,拖了太久,到檳城檢查才知是癌症,太遲了。從肺炎到肺癌,只有半年的時間。從太平到怡保到檳城到吉隆坡,到處去求醫和接受化療,都一樣無效。媽的頭髮,一直脫,一直脫,媽一直哭,一直哭,爸一直安慰,一直安慰。姐姐找來了手巾,為媽綁在頭上,媽才比較寬心下來。

有一次遇見同學,她問我為甚麼我媽媽要包頭巾,我告訴她說媽媽病了,脫頭髮,同學忙向我道歉.....媽走h后,同學們都不知道,沒人知道為何我幾天沒有上學...中五最后一年,有一次老師問我們全班誰是單親請舉手,讓學校幫忙申請津貼,我舉手,心中老是覺得同學們用奇怪的眼神看我,那種氣氛那種心情那種眼神...我其實很討厭那種感覺..所以我不喜歡說話,所以我不合群,所以我愛獨來獨往...所以有些同學在背后稱我很Du Lan(福建話),你知這是甚麼意思嗎? 這是為甚麼我無法和同學打成一片,傷害你的人,你又怎樣裝出笑臉與對方一起上課下課一起學習?

媽還在的一個學校假期,我們回外婆家,爸派報沒跟隨來,媽晚上突然病發入院了,我突然有一種很怕很怕的感覺。后來,整個假期我都陪在太平。上課了,姐回去教書,我和爸和弟在週未就去探媽,爸派完報后,我們坐巴士回太平去,探完媽 ,我們又坐德士回家。有時,爸一派完報就趕下太平,沒有開店。我們放學后就等爸回家。姐回來時,就輪到她去探媽。

我記得,有個學校假期,那是媽還在的最后一個學校假期,我是在太平醫院渡過的,也許這樣,我只有與媽的印象,沒有爸或兄弟姐妹的印象。早上從醫院回到外婆家,睡覺,傍晚到醫院陪媽,一直到隔天早上,再回外婆家。每天,重复,重复來回醫院和外婆家。

我在實兆遠的一個青少年文友會,認識了一群朋友,還在那裡借了很多書。帶了兩本的書,〈寒夜〉和〈窗外〉,帶到醫院看。這兩本書很苦,看了讓我哭,這樣子哭,才不會讓媽以為我在傷心。晚上醫院熄燈前,我坐在媽病床傍看書,熄燈了,我坐著椅子伏靠在床邊睡。

那時,外公,也患了癌,在后腦。那個 ,也許是那一次有精神問題的舅舅打傷了外公頭部,后來得到的后遺症。外公坐著輪椅上,手腳都無法自如,說話也不清晰,媽媽在醫院也無法行動自如,外婆和舅舅們撐起這個家。
 
媽媽和外公,沒有碰面的機會,媽媽出院后睡在樓上,外公睡在樓下。兩人都無法上樓和下樓,無法碰面。只有那次,媽決定回家,爸派完報后,坐叔叔的車,來到太平接我們。

我推著媽媽的輪椅,經過外公的床,讓他們互道別離。我不知道他們是怎樣的心情,有沒有想過這一見面就從此永別。如果我懂事些,我會不會,讓他們倆多點時間,道別?媽回到家,我們照常生活,爸繼續派報,姐和哥暫時從外地回到家。好像,一家又團聚了。

只是,只有三個月的團聚,媽走了,再兩個月,外公也走了。外公走了,我們卻也沒辦法回去看外公最后一面。三個月內失去兩個親人,最堅強的,不是我,是外婆。

我記得,爸沒派報紙的幾天,就是媽逝世的那幾天。辦完媽的喪事過后,爸繼續派報紙,姐和哥回到外地工作,我和小弟,繼續上課。

爸在媽走的那天,在媽床邊一直哭喊媽的名字。后來幾天,我不再見爸哭得這麼傷心了。一直到兩個月后,我放學回來,爸哭著告訴我,外公走了。

還有一次,不知為甚麼,爸突然哭著對我說,媽要他好好照顧我們,媽告訴爸說我討厭爸只顧哥哥不疼我,爸重男輕女。爸哭著對我說,他沒有重男輕女。我也哭了。

媽走了,一直到現在,這個家都沒有機會再圓過。爸也再沒有停止過派報紙,20餘年間沒有停過。一直到去年,爸在我們勸告下,休息了半年。半年后,他又開始派報紙。他說在家寂寞沒有朋友。爸又開始每天清晨派報,每星期維修腳車輪胎。

爸的店關閉后,現今搬回斯里曼絨的屋子住。爸常說,媽都沒有甚麼好日子,連自己的屋子都沒有時間住就走了。

現在我們回家小住時,有時清晨都會起床送爸出門,看他泡一杯飲料喝,看他收拾用品,一個舊皮袋,裡頭裝了塑膠紙袋,水瓶,迷你閃光燈,毛巾,更換衣物,雨衣。看爸踏上腳車,在昏暗的街上行走,爸爸的影子早就被黑暗淹沒,只有腳車的聲音,發出陳舊腳車鏈的嚓嚓聲,越來越小聲,夜又寧靜下來了,我們,才轉身進屋,鎖上門,繼續睡覺。

爸派完報紙,總會打電話問我們起床沒,然后問我們要吃甚麼,他買回家。回到家,爸依然把我們當成小孩子來照顧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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